作者：黄广明 南方人物周刊主笔

现年79岁的詹姆斯·沃森因参与揭秘DNA而荣获诺贝尔奖，他在英国接受媒体采访时称，黑人的智商低于白人，而所有种族具有“相同思辩能力”的观点是一种谬见。沃森的观点甫一发表，即引来众口一词的批判，包括尊敬他的同行们。“他只是个遗传学家，并非智力方面的专家”，“种族与智商毫无关系，黑人在拥有优越智商方面并不存在根本性障碍”……

不过，沃森的言论看上去并非那么无稽。在他即将出版的一本书中，沃森阐述了他的这一观点：“没有确凿的理由认为，在不同地域完成进化的人的智能进化过程是完全一致的。我们希望将相同思辩能力作为人类共有遗产的愿望缺乏事实依据。”他进一步说，西方的非洲政策基于一种错误的假设，即黑人与白人同样聪明，而“实验”结果显示的情况恰恰相反。他说，今后10年可能找到导致人类智商存在差别的基因。

事实是，这位DNA之父旋即为他的言论“道歉”，“感到羞愧”，“上述观点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几乎同时，纽约某著名科学实验室也撤了他的主任职务。他原本在伦敦进行的一系列学术活动也遇到了麻烦，伦敦科学博物馆声明不欢迎这位诺奖得主演讲。

坦率地说，笔者不知道沃森的道歉带有多少违心的成分。在一夜之间就全盘否认自己思考多时的结论，这似乎与沃森的卓著声望不符，也与其一以贯之的学术和人格品性不符。因此，一个合理的推论是，还是他最初的言论太惊世骇俗了，触犯了世所公认的价值观底线(“人人生而平等”)，由于这种价值观过于强大，以致让自认为是求真务实的沃森博士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尽管无数科学上的、人类观念上的新突破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结果。

人类历史上曾遭受种族主义的荼毒，其为害之烈，足以让人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但笔者担心，对种族主义神经质式的警惕(不妨称之为“众生平等主义”的价值观)会否妨害对科学的求真。道理很简单，假若有一天，科学家真的发现了造成种族之间智商差异的基因——就像发现造成不同肤色、不同疾病的基因一样——那该怎么办？科学家们会不会因为怕被打上“种族主义者”的标签而不敢将科学成果发表？

在这里，对众生平等的信仰是一个价值观，而人类智商之间的差异(或者没有差异)则完全可能成为一个被科学研究证实的事实。人类社会的历史，可以说就是一部价值观与事实的冲突史。人类历史上无数的荒谬与灾难原因说来也简单，就是用价值观“指导”事实。

纳粹德国时期，希特勒为了证明“日耳曼种族优越论”，进行了大量荒谬的科学研究，发现了许多支持“日耳曼种族优越”的“事实”，而将犹太民族论证为劣等民族。但是稍稍具备历史文化常识的人都知道，犹太民族为人类贡献了众多伟人，而对这些事实，纳粹却视而不见。

纳粹德国的表现与目前沃森博士的境遇，一个是打着种族主义的旗号，另一个是打着反种族主义的旗号，表面上大相径庭，但在骨子里则有某种神似——用价值观来指导、修改事实，甚至不允许科学家作假设。与沃森博士境遇类似的还有哈佛大学前校长萨默斯。萨默斯声称女性在数学等领域不如男性，在学校引起众人愤慨而被迫辞职。

讨论这个话题有点像走钢丝，充满着危险，稍不小心便遭人误解。不知笔者这样表述是否更清晰一些——目前，人种之间智商的差别，是否就像肤色差别或者个体智商差别一样存在，尚是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设或命题，但我们不应该让我们对“人人生而平等”的信仰来妨碍将来我们证实或证伪这个命题。

事实有时与人们的信仰或愿望一致，但也经常不一致。真正有信仰的人，不是因为某种信仰，去否认某个事实；而是当他发现某个事实后，依然坚持自己的信仰。正如国外媒体报道的，接近沃森博士的科学家认为他从来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尽管他曾是一个“种族智力差别论”者(一夜之间被迫放弃了)。真正的“人人生而平等主义者”——反种族主义者是怎样的人？他们绝不是有朝一日等科学发现了人种之间的智商差别还不愿承认的人，他们是——倘若有了这个发现，他们承认，但还是愿意对智商处于劣势的同胞平等相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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